看似不经心的预谋——再看《四月物语》
《四月物语》是我最喜欢的岩井俊二的片子——一直这样说着，说到后来慢慢觉得心虚。太好的电影，我总想催眠自己忘掉，以便再看一遍，再看一遍。结果我真的记不得了，《四月物语》？……很纯，很美，很淡……什么什么什么，怎么怎么怎么……啊不记得。
终于再看一遍。想起来——对，就是那个很假的一直飘得没完没了的樱花，还有不知道哪里跑出来抢戏的新娘，还有故意朦胧得不象话的阳光。纷乱的没头没脑的情节和画面，还有大段让人思绪飘荡的留白。
好像搭着一条叫《四月物语》的小船飘来荡去，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里。沿途没有雄奇山川，只是流水落花人家。我想一定有人耐不住性子中途下了船。只有抵达目的地的人，才恍然，原来沿路平凡的物事都是暗示。
这些看似平淡的景致，不疾不徐散落一路，风韵自然，原来都经过精心设计。
影片节奏舒缓，似乎不曾对生活提炼浓缩，琐琐碎碎都纷至沓来。仔细看，发现每一分钟都精致。岩井俊二捕捉着生活中有质感的一些小细节，大多数人都经历过的一些微妙情绪，融成片中的情节。
故事从一个女孩子离开家乡到东京上大学开始……我看着电影等它在哪里结束。最后发现故事要讲的就是这件事，一个女孩子离开家乡到东京上大学。到底在讲什么？其实岩井的电影好像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传达心情。
第一个场景，站台，镜头里满是家人的脸，殷殷期待和自豪，镜头拉回车厢内，停在窗上的孤零零的手，写着不舍和犹豫不安。第二个场景，开启一扇门。新房子，新生活。女主角依偎在阳光里，满室的阳光和女主角的背影传达着对新生活的期待。
然后搬家公司来了。在来的路上樱花的簌簌飘落，司机的热心指路，新娘的出嫁，追逐的中小学生……这些看似无关紧要。导演精心构建出一幕幕温馨浪漫的画面。于是我们与女主角一样，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打量着这座城市，心里充满美好的希望。
女孩利落的扎起辫子，撸起袖子要帮忙，蹦着跳着磕磕碰碰越帮越忙，然后掩饰着尴尬不停地道歉。让人好笑。送走搬家工人，女孩独自站在门口，樱花瓣兀自纷纷扬扬。远远地，女孩沉默着若有所思，缓缓地走。短短的搬家，表达了许多东西让人玩味。乡下与城市生活方式的碰撞，刚刚独立生活的女孩想自立的决心和不知如何是好的矛盾，感激搬家工人的热情，却对自己开始有点不自信，各种情绪，在最后这个留白空档浮现出来，浮现在女主角若有所思的表情里，浮现在她稚气的抖落花瓣的动作中，浮现在她缓慢安静的步子里。一张一弛，电影之道。
樱花的美丽，搬家工人的热情，邻居的谨慎小心，看似不经意的点点滴滴，其实都是导演努力在反映这座城市的气质。
接下来场景来到新生入学，自我介绍，洋溢着青春，并且准确捕捉到那种陌生，尴尬又兴奋，充满期待的氛围。每个人性格毕现。影片里有许多人，甚至配角都算不上，只是有几个镜头的路人，可是都塑造得个性鲜明。那些作自我介绍的新生，那个电影院里的变态，书店一开始收银的小姐……每一个都为影片相应部分增加了戏剧性。否则这一出主线模糊的戏，真的要淡而无味了。
女主角却一直矜持含蓄着，本以为这样的矜持含蓄就是她要展现的全部，直到影片进行了四分之三，她出人意料地一段内心独白，才知道整个故事其实是围绕她的秘密展开，而我们一直蒙在鼓里。
原来之前这些散落的情节一直有一条我们看不见的主线贯穿。原来——这是一个暗恋的故事。
从影片开始，我们体验女孩期待的心情，受窘的心情，寂寞的心情，愉快地看live在阳光下骑车看书的心情，这个看似感情生活空白的女孩，没想到最后我们能体验她的爱恋。她的悠长的暗恋，她最重要的心情，之前一直被我们错过。
女孩来上大学，是一场浪漫的预谋。
想起她奇怪地说不出选择上武藏野大学的原因，支支吾吾也搪塞不出一个；想起她拒绝要约而独自去寻找那个书店，想起她小心翼翼地问收银员的问题，想起她莫名其妙地去看了很老的电影，想起她那天下午又回到那个书店再买了一本书又问了收银员一个问题……原来——
她来这里，因为暗恋的高中学长在这里。学长考到了武藏野大学，在这家叫武藏堂的书店打工。所以，她来了。拼了命考上这里的大学。她来了，她说这是爱的奇迹。
让我们在惊异中恍然大悟，充满对女主角的怜惜，完全被这个故事打动——导演的预谋，步步为营，终于得逞。
这个含蓄的女孩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独白，将故事第一次推向高潮，她与学长接下来的相遇则成了影片最戏剧化的部分。可是我想，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用女孩独白，而直接在接下来的相遇中不经意地透露出来，会怎么样呢？更含蓄，秘密暴露的时候更震撼更兴奋，故事也更意犹未尽吧。可是也许导演觉得这个平淡的故事在最后需要强烈一点的表达吧，感情倾泻而出，然后再回归平淡隽永。
故事的最后，女孩举着那把红伞在雨中凝望的画面成为本片经典，印制成了海报。在红色的爱恋中凝望着爱人等待的女孩啊。
女孩调皮地转着伞，迎接屋檐倾倒而下的雨水，溅起一片片水花飞舞。明快而充满希望的结局。
《四月物语》，忍不住的爱，爱它的精致，爱它对生活敏锐的捕捉，爱它的唯美浪漫，爱它的青春气息，爱它的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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